北京東四三條胡同有700多年歷史,這裏的住戶有啥變化?北京的胡同,既是北京空間的組成部分,也是時間的組成部分。有著700多年歷史的東四三條胡同,是我家曾居住過的老宅所在地。至今,她體量不變,保持著當年設計時的原生姿態:寬9.24米,長700米。公元1276年,東四三條胡同與元大都城同時落成,當時即稱“三條胡同”,頭條至六條胡同均誕生於此時。 房墻嵌“泰山石敢當”的東四三條四合院門口 李麟手繪 明永樂四年(1406年),在齊化門(今朝陽門)內大街與崇文門內大街交叉處,東、西、南、北四方各修建一座牌樓,這塊地界被稱為東四牌樓,從此,三條胡同前又冠以“東四牌樓”。1954年,為擴展街道,東四牌樓被拆除。漸次,三條胡同被稱作“東四三條胡同”至今,它年輪般地記載著700多年間這條胡同裏住戶的變化。 如今東四三條的“泰山石敢當” 曾子芊攝 什麽人住進三條胡同? 1276年,元大都城建成後,忽必烈下詔,從原金中都的舊城(北京西南面),遷徒部分居民到大都城內居住。並不是任何人都可隨便遷徒,居官者、有錢者優先。據《元史》載:“詔舊城居民之遷京城者,以貲高及居職者為先,仍定制以地八畝為一份;其地過八畝或及力不能作室者,皆不得冒據,聽民作室。”依照這個規定,高官、富戶從北京西南遷進大都,並按規定的八畝建築面積,自蓋院落,超標不可。1965年,在西直門後營房北城墻基處,發掘出一處元朝的住宅,房基完好,隔扇、柱礎、石獸及台階都無損。這座住宅有正宅,住房坐北朝南,東西是廂房,還有跨院和小花園,全部面積正好是八畝。 元朝和明朝時,什麽人住在三條胡同裏,現存資料尚不明確。1644年5月,清軍進入北京城。10月,順治帝在即位詔書中提出:“京都兵民分城居住。”“兵”就是八旗兵;“民”就是非旗人的居民。順治五年(1648年),又頒諭令:“凡漢官及商民人等,盡徒南城居住。”並限定“來歲歲終搬盡”。清政府對北京城及宮殿沒做改動,卻對居住內城的居民,進行了一次洗牌。旗民分治政策,在北京持續了267年。 東四地區為正白旗屬地,屬“上三旗”,地位較高。逐漸,百姓稱東四地區為北京城的“白菜心兒”,以示其地位的優越,三條胡同也就成為北京胡同中的“大家閨秀”了。 “三府一家”有尊卑 三條胡同與其他胡同不同的地方,是在清代,這條胡同的住戶,可說只是“三府一家”。它們地位不同,建築格局也有差異。 胡同東口是阿拜府,阿拜是清太祖努爾哈赤第三子,追封鎮國公。阿拜當年軍功不顯赫,故所授爵位不高,府邸面積不大。 緊鄰阿拜府邸的是車林巴布(成吉思汗第二十九世孫)王府,這是以最後的主人稱謂的,先前的主人是成吉思汗第二十四世孫桑齋多爾濟。 雍正元年(1723年),成吉思汗第二十二世孫丹津多爾濟被清政府封為郡王,八年後晉智勇親王,其子多爾濟色布騰與和碩和惠公主結婚,生子桑齋多爾濟。 桑齋多爾濟三歲喪母,父親又於雍正十三年(1735年)去世。乾隆帝即位後,憐桑齋多爾濟年幼孤單,於乾隆三年(1738年)詔其進京,先於內廷教養,成年後,娶一公主,被授多羅額駙,享有爵位和俸祿。 桑齋多爾濟府邸為一座四進四合院,房屋100余間,嚴整舒適,高大厚重,出廊帶廈。前後院從垂花門起,都以遊廊貫通,第二進院正房內的天花木格吊頂彩繪,配以龍的圖案,顯示了這座府邸的尊貴。 車林巴布於光緒二十一年(1895年)十一月承襲劄薩克、多羅郡王。劄薩克是蒙古族部落首領,多羅郡王是清廷的爵位。車林巴布一身二任,在清朝是少有的。 車王府藏有大量珍貴的滿族曲藝子弟的書和曲本。自20世紀20年代分兩批散出,流落於街面。其中有一部《蒙古王府本石頭記》,又稱“脂蒙本”,專家考證,這個版本為120回,但前八十回有脂批,後四十回為後人用白紙刻印。 車王府西墻是一條通道,通道西側為倉韓家。倉韓家沒有爵位,為皇家管理附近的幾座倉廒。雖然是個肥差,但地位低下,住房不能緊挨著王爺府。於是,在車王府與倉韓家之間,辟一條通道,以示尊卑。 倉韓家住房規格平平,沒有高屋大院。他家西端南屋墻角正對著二條橫胡同,為保平安、辟邪,倉韓家在南屋墻角,嵌進一條一米高、寬約40厘米的石雕“泰山石敢當”,這石雕保存至今。 倉韓家西鄰是赫舍裏氏英家,主人英樸,江蘇糧道,負責皇糧征收和押運至京城。英家的正門在三條胡同,後門在四條胡同,院落縱橫,氣勢宏大。花園裏,亭閣疊石交融,水塘花木掩映。府內還有一座戲樓,夏日,庭院搭“天棚”防曬、納涼。大門內,一棵碩大的梧桐樹,在內城少有。 英樸後人中,一位格格嫁給了乾隆帝長子後裔貝勒毓朗,生女兒婉容,婉容嫁末代皇帝溥儀。 英家占三條胡同路北的西半部。英家府和倉韓家的住房也不能相連,於是,在倉韓家與英家府之間,又辟一條死胡同隔開。 百姓漸入“白菜心” 1912年,清帝遜位。三條胡同的車王府、英家府、倉韓家斷了供給,於是將王府大院切割出售。到1949年,三條胡同共有55個門牌。 依然從東口說起。 阿拜府分割五個門牌被賣掉,車王府主人車林巴布離北京到蒙古任職,房屋被分作三大部分賣出,門牌7號、8號為日本的石景山東支那冶鐵株式會社。車王府中間部分,賣與萬國道德學會。車王府西部,被周大文購買。周大文在民國初年,供職在張作霖部下,被張作霖器重,並與張學良結下莫逆之交,拜為把兄弟。1931年,周大文出任北平市長。 倉韓家分六部分賣出,形成6個門牌,但每個門牌的建築,都為較小的二進四合院。 西部英家大院,按其範圍大約是24號至34號,其中以28號為最大,其余也多為二進小四合院,但比倉韓家的二進四合院整齊、有規模。住在這裏的有當年紅極一時的京劇“冬皇”孟小冬,在三條胡同期間,孟小冬潛心學習京劇余(叔巖)派藝術。1943年,余叔巖病逝,此時孟小冬演唱余派的水平已達巔峰,人們把孟小冬視為研究余派藝術的活標本。1945年,孟小冬離開北京前往上海。還有幾戶沒落的皇族,也住進了英家大院。 興於乾隆朝,沒於光緒朝的金融業恒利號董姓,在民國初年,四兄弟及妹妹在三條胡同也買下了五處房子,門牌為16、17、31、32、52號。曾經,董家經營銀號很成功。北京有諺語:“頭戴馬聚源,腳蹬內聯升,身披瑞蚨祥,腰纏四大恒。”表明一個闊綽的人一身名牌。“四大恒”指四家銀號的銀票,董家是四大恒之一的恒利號。 “四大恒”都衰敗於1900年八國聯軍入侵北京。銀號經營不下去了,改作其他生計。 就這樣,英家大院連賣帶租,本宅也沒了幾間房。 老街坊講“老禮兒” 1949年1月,北平和平解放。三條胡同的住戶,又一次被洗牌。封閉的四合院大門被打開,曾經是獨門獨院的四合院,陸續搬進了新住戶。 東四三條胡同裏,房屋建築沒了尊卑的格局,留下的是人和人之間的禮節。 在三條胡同出生的孩子,在胡同裏遇到長輩,不管認識不認識,必是站定、鞠躬,並說:“大爺好!”對方笑容可掬地誇一聲:“好孩子。”這時,孩子方可前行。當然,遇到年長婦女,禮節一如對待“大爺”,只是稱“大娘好!”對同學的母親,則稱“伯母”,不叫“大娘”。男孩子沒有在胡同裏嬉戲打鬧;女孩上學、放學,也是步履匆匆,不會隨意逗留。 新中國成立前,三條胡同裏的孩子都在位於五條胡同的普育小學讀書,大半都是同班同學。他們對同學的哥哥、姐姐,也仿夥伴稱“大哥”、“大姐”、“二姐”,時至今日,人已進入耄耋,稱謂依然如此。 2014年,我應東四街道文聯之邀,為東四三條胡同作“口述歷史”。一行人,走到胡同中間我家老宅門前時,一位大媽恰巧從大門裏出來,見了我,一怔,接著說:“喲!這不是三姐嗎?老沒回來了。” 我在家排行第三,弟妹稱我為三姐,他們的同學自然也稱我為三姐,漸漸地,“三姐”反倒成了我的“官稱”。我連忙對大媽說:“趙大娘,您眼力真好,幾十年沒見面兒,您還認出我來了!” 其實,趙大娘比我歲數小,她搬進來時,我早已離開老宅,住進了北京日報宿舍。我稱她為“趙大娘”,也是從眾,周圍鄰居都這樣稱呼她。 趙大娘拉著我的手,把我打量一番後說:“見老了!” 天曉得,這年我都81歲了。這就是北京人會說話,她不會說:“瞧妳一頭白發,怎麽老成這樣!”反倒輕描淡寫地說:“見老了。”言外之意:妳還沒老,只是“見老”。 緊接著,趙大娘又問了句:“孩子們都好!” 這也是老北京的“禮兒”,不追問隱私,又要禮數周全。只說:“孩子們都好!”一言以蔽之,代表問候全家。禮數到了。齊活。 我一陣心暖。雖說我始終沒離開北京,東四三條,卻引發了我的鄉愁。 (原標題:街道胡同故事多 “白菜心兒”裏的東四三條) |